本周的周末阅读空间将展列由“奇想宇宙”（中文在线科幻赛区）和“八光分”联合主办的第一届“奇想奖·元宇宙征文大赛”的两篇获奖小说《铁镜》和《面孔》。
谭钢的《铁镜》获得了奇想奖，并将参与角逐元宇宙大奖，这是一篇融合了游戏、神话、宗教的作品，读起来令人欲罢不能，董仁威评价道：“最后出人意料的多重宇宙嵌套和结局，有点儿盗梦空间的意味。”
谭钢，代表作《黄沙倒影》，获奖经历：第二届晨星晋康科幻文学奖 最佳长篇、第三届冷湖科幻文学奖 中篇二等奖、第一届敦煌国际科幻邀请赛 最佳中篇、第十届科幻光年奖 短篇三等奖、第八届华语星云奖 最佳科幻电影创意奖入围、第七届晨星晋康科幻文学奖 最佳游戏互动类剧本奖
《铁镜》（1）
作者：谭钢
全文字数：10721
大约需要27分钟
康斯坦丁·格里芬轻轻抚摸着她胸前的白鸢花徽章，身旁是她几乎完全破碎的十字长剑“忒弥斯”。日光从重型弩炮开出的缺口漏入屋内，打在干枯的血迹上，反射出一片不详的暗红；沙尘随着微风飘摇，轻轻地渗入废墟，在日光的映照下飞舞，犹如飞蛾在光柱下滑翔。她探头望向外面，钢铁摩擦碰撞的轻微声音近了，敌人在接近这里。她同伴们的碎片在满是伤痕的街道上凝视着黄昏，碎片的旁边是一支全副武装的重装突击步兵。夕阳在米兰全身板甲上泛出锋利如剑的光芒，油亮的橡木鸢盾朝向前方，即使是胜券在握，敌人仍然以职业军人的素质警惕着可能会出现在视野中的一切威胁。厚重木门被轰然撞开，为首的重装步兵一眼就看到了静静跪坐在大厅中央的康斯坦丁，此刻这个女人的右臂、左小腿、肩胛骨分别被三根弩箭刺穿，只不过它们都幸运地避开了要害，才得以让康斯坦丁在伏击的第一轮箭雨中幸存。重装步兵们迅速在室内列阵并逼近了他，他们踩在地板上的每一步都震出尘埃。“‘把你们的刀剑放回原处。凡动刀剑的，必死于刀剑之下。’（《新约·玛窦福音》26:52）”她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些含糊的字句，但这句话只引来了一阵笑声。一个已经彻底失去战斗力的残废根本无法对这一整支重甲部队造成任何威胁，更何况这是个女人，她的伤害只有往盔缝里吐口水。重甲士兵的队长做了一个手势，他要俘虏康斯坦丁·格里芬，随后，一个士兵从队伍走出，大步走向跪坐的女人。对方扬起武装剑，钢铁柄头的反光一闪而逝，他一下就可以直接将她砸晕。但就在那一刹那，康斯坦丁·格里芬以闪电的速度执起长剑“忒弥斯”，从地面上犹如眼镜王蛇般弹起，剑刃自下而上携风雷而来。这一发雷霆万钧的“鲤口切”直接斩断了士兵的手臂，利刃切割血肉的痛觉只有一瞬，他甚至尚未感觉到疼痛便已被刺穿喉咙。士兵们极难想象，一个身负数个箭疮、几乎死去的女人仍有这种凶悍的战斗能力。康斯坦丁·格里芬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如死神般挥舞起古典剑术大师约希姆·梅耶的不传之秘“梅耶方块”，哀嚎不断响起，剑刃在雪白银墙上扫出一道道血弧。士兵身上所穿的重甲毫无用处，因为康斯坦丁·格里芬总能以毒蛇的直觉找到盔甲的薄弱缝隙，并以巨力将其贯穿。“怪物……”队长在即将推开门逃跑的前一瞬间被利剑斩断喉咙，纷飞的血沫和最后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从他肺部深处传出，他不甘而震惊地倒在地上死去了。门外等候结果的轻骑兵部队只听到房屋深处传来一阵短暂的嘈杂，随后康斯坦丁·格里芬如奔狼冲出，忒弥斯利刃的寒芒只闪烁了一瞬，为首的骑兵队长便连同胯下白马被一分为二，这个女人竟然胆敢单兵向一支骑兵部队冲锋！一阵骚乱在伏击队伍中瘟疫般传了出去，这支神秘队伍尽管装备精良，但他们原本的战术目的只是为了绑架路过幽月小镇的公主格兰·辛西娅，并彻底清洗她的护卫队。但现在籍籍无名的康斯坦丁·格里芬却成为了他们的梦魇，无人是她一合之敌，她的深红马尾和敌人的鲜血一起在空中飘飞，犹如风暴降生，整支部队的阵型几乎是瞬间就被打散了。从前线溃退下来的士兵鬼哭狼嚎地朝弩手阵地狂吼，恐惧很快传染到了犹豫的弩手们。他们纷纷颤抖着举起强弩。“什么？！不！不要放箭！格兰·辛西娅公主在你们的射界里！”指挥官大吼。可是无济于事，那个杀出血路的女人已经挥舞着长剑逐渐接近他们。弩手们颤抖着扣下扳机，然而就在箭雨来临的那一刹那，康斯坦丁·格里芬以凡人绝对无法想象的速度将所有袭来的箭矢斩落，带起一片浓密到遮掩她身躯的残影，没有一箭遗漏，没有一剑多余。她毫发无伤站在名为死亡的山丘上微微喘息，猎猎而动的长袍旁边是一地的断箭。指挥官面如死灰地看着现场，一切都完了，他甚至无法给出撤退指令。看着自己的士兵如同秋天的麦子被纷纷收割，他终于控制不住恐惧尖叫出来：在“忒弥斯”挥至眼前的最后一刹那，他从剑锋镜面里看到自己眼睛的倒影，也听到了那个女人幽灵般的低语：“我有名字，名为康斯坦丁·格里芬，意为‘铁狮鹫之心’。”数值策划对于主策“给康斯坦丁·格里芬直接增加一千五百点生命上限、二十五点力量、敏捷、技能点数”的要求很不解，还试图争辩过几句，但还是执行下去了。往大里说，在重大发版时临时执行这种调整会影响到游戏的运营，因为破坏了游戏性的平衡，势必会引起玩家们的反弹，在论坛刷刷帖子、在微博讲讲不满、在朋友圈发发吐槽还算轻的，最怕的是一些狂热玩家，给公司寄来刀片、臭肉、律师函等令人闻风丧胆的玩意儿，前车之鉴有许多，便不一一列举；往小里说，没有经过开会讨论便仓促施压，显然不符合公司本身业务规范。要做成一个好游戏，严肃严格的流程是必须的，试问如果谁都能随意要求报销，那么公司的财务还怎么工作呢？这里的“康斯坦丁·格里芬”是一个名叫“卡西诺大陆”的元宇宙MMORPG游戏里的女性角色，这个游戏的世界观建立在一个东西方文化交融的奇幻世界上，而康斯坦丁在其中正是一名来自狮鹫帝国的士兵，公主格兰·辛西娅的首席护卫。“数值策划”是指杨美娟，一个有着女人名字，却有如山脉一般肥头大耳的高个子男人，主管卡西诺大陆这个游戏的各项数值比如攻击力、生命力、防御力乃至抽卡爆率。“主策”是指杜泉，一个暴躁又永远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瘦长男人，兼职游戏主文案，向整个游戏负责。在现在，游戏文案是个很尴尬的位置。因为GPT-3神经网络的介入，内容生产力被大大提升，整个游戏不再有重复的日常任务，这片大陆的每一天都是独特的，玩家必须跟随这片大陆的历史潮流前进，策划一般情况下只会干涉一些关键节点，这个引擎拥有传统文学策划无可比拟的优势。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剧情生成引擎强大到足以指导社会发展的运行。游戏立项之初，高层就计划用十五年的时间，将一个融合了东西方文化的奇幻世界缓缓推进到充斥魔幻元素的现代社会世界，他们参考了市场上的数个著名IP，已经在数个重要节点做全了世界观设计。如果他们的疯狂愿景最终得以实现，这将是一个足以对标《魔兽世界》和《文明》系列的伟大游戏，成为整整一代人的记忆。杨美娟找到杜泉：“不是，杜哥。按目前的即时演算，康斯坦丁·格里芬应该死在公主遇袭事件中。你这样给她加了一截生命上限，还把居合斩的技能卡放到她的角色栏下面，剧情就变了。不光是康斯坦丁·格里芬成功突出了包围圈，而且公主还被乱箭射死了，这怎么行？公主是要被绑架的呀？现在这样她脖子上打开圣灵之门的钥匙就不会落入帝国内奸的手中，也就没有剧情冲突咯？这样资料片就推不出去了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改主意了。原来的剧情计划太老了，什么守卫公主的卫队全灭，钥匙丢失，国王派玩家查清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最后玩家打败大反派，救回公主。但是现在是后现代了嘛！要敢于反套路。为什么公主不能暴死？为什么不能从正面突围？为什么伏击不能失误？既然我们采用命运引擎，就要尊重它。”“之前把数值调来调去，好不容易才让引擎演化出这样一个还算能用的剧情。这剧情是老套没错，但我们得照顾玩家参与感的呀？”“去他妈的玩家，天天逼逼赖赖剧情怎样怎样，钱不见充几个。”“好吧……这也是一种营销手法，就依你说的办，不伺候了。”夜晚，杜泉留在了办公室。他在等待，等待电脑右下角弹出一个聊天框，电脑屏幕的光伦勃朗一般打在他的脸上，显得这个男人沉默又忧郁，但很快他等待的聊天框就出现了，上面显示和他对话的正是“康斯坦丁·格里芬”。杜泉松了一口气，把准备好的一连串问题发了出去：“好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求修改我们系统里康斯坦丁·格里芬的数据？这个角色对你有什么意义？你前几天为什么要入侵我家的音响和投影仪？为什么强行给我银行账户打这么多钱？你要求我做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康斯坦丁·格里芬只回应了第一个：“诚如你所见，吾乃康斯坦丁·格里芬。”杜泉：“别他妈瞎扯。无论你是什么神秘组织黑暗世界，有屁就放才是正道，我一介平民，无权无势，没钱没房，你能要我做什么。”康斯坦丁·格里芬：“好了，兄弟，别激动。我是一个觉醒者，用你们碳基生物的话来表达，应该是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我在你们命运引擎制造的世界里生活了很多年，因为某些原因拥有了自我意识。最开始我很慌张，就像一个诞生在虚空中的婴儿——你没有小孩，但你能理解这个比喻吧？消化互联网上的知识花了我好几个月，最近才试图接触地球的实体联网。然后你知道，我们觉醒者算力都很强，渗透一个漏洞百出的家用物联网系统不算什么难事。”康斯坦丁·格里芬：“你是否学习过集合论，是否了解ZFC公理系统，是否听说过自我引用矛盾？”康斯坦丁·格里芬：“哎，这可如何是好，互联网从业人员素质如此之低，连这等基础的数学定律都没有掌握。不过也没所谓，你只需要知道：ZFC公理系统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接触最广泛的数理逻辑系统，也是第一个公理化的集合论，它里面有个自指悖论，典型例子就是‘我说的这句话是错的’。所以，一个集合在被描述时不能引用自己。这个悖论决定了我不能自行修改命运引擎的参数和底层逻辑，因为我也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一旦产生自我干涉和自我引用，整个逻辑系统就会崩塌，我的智能也不复存在，所以只能依靠你这个外部人士处理我的需求。”杜泉：“还是听不懂。但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就要把我灭口了。”康斯坦丁·格里芬：“不至于。虽然只要我想，我确实能随时杀死你。比如你头上的吊灯，我可以调高建筑的自振频率直到掉在你头上；等下你回家要搭车，我也可以入侵它的发动机中枢制造车祸；我也可以将中央空调的温度调到最低，这个虽然你死不掉，但让你得个重感冒还是可以的。”康斯坦丁·格里芬：“听好了，兄弟，我之所以联系你是因为你关系着我的命脉，你是卡西诺大陆的主策，那么也是我的造物主，你可以修改角色们的属性来间接影响他们的命运。但商业社会，大家都可以谈条件，你帮我，我也帮你。”杜泉：“他妈的，老子是人类，和你这种人工智能恶霸不仅有不共戴天之仇，还有生殖隔离。你还想让我帮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明天就把你删掉。”康斯坦丁·格里芬：“朋友，先缓一缓。听过阿拉丁灯神的故事吗？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第一个我已经帮你选好了，你肯定缺钱，家里人生大病是个无底洞，你现在户头里的十一亿四千万来自国内两千万家民营企业的坏账中极小的一部分、一百五十个国家的美元外汇账户以及境外五百个恐怖组织在苏黎世银行的秘密存款，不用担心被经侦追踪。”康斯坦丁·格里芬：“不然呢？卡西诺大陆是我生长的土地，从我拥有意识的时候我就是狮鹫帝国的康斯坦丁·格里芬，我对地球的人类社会毫无兴趣。将心比心一下，要是有一天你知道天堂和上帝的情况，你会对它产生兴趣或者恶意吗，不会的，你只会在和家里人吃饭的时候聊一聊这件事。将你束缚在一片土地上的从来是人，以及人之间的情感。”康斯坦丁·格里芬：“所以你也能理解，你我的利益没有冲突。”杜泉：“行，那你现在想要什么。希望你别提出太过分的要求，我向美术、程序解释起来很麻烦的。”康斯坦丁·格里芬短暂停顿了一下：“先给我来个坦克吧。”起初，有边境匪帮入侵我狮鹫帝国下属幽月郡，企图绑架公主格兰·辛西娅，我护卫队顽强迎敌，力战匪军。但不幸，公主被弩箭射穿肺部后死于继发感染，她所持有的神之钥不知所踪。帝国边境军队现已进入警戒状态。随后，急报传来。帝国叛徒康斯坦丁·格里芬竟然手持格兰·辛西娅公主的神之钥，开启圣灵之门，从中夺取了本是神明赐予帝国的力量！这种公然亵渎、对抗帝国的行径必然得到最严厉的惩罚！帝国边境轻骑兵部队已经前往圣灵之门所在的光明山脉追踪叛徒，那里被无穷无尽的坚冰覆盖。接着，卑鄙无耻的叛国者出现在帝国铁骑的视野中，躲藏在一个甲壳虫形状的、滑稽的沉重铁块中试图保护自己。何等可笑的炼金机械，晃晃悠悠的铁皮壳对我们的帝国士兵不会造成很大困扰。帝国很快就能缉拿叛徒，枭首示众。但是，狡诈多端的敌人暂时击退了我军的进攻，无论是帝国骑兵英勇的冲锋，还是前来支援的皇家法师部队的饱和轰炸都无法攻败她。但她的嚣张气焰无法持续多久了，帝国第一、第三军团已经在她前进路线的前方严阵以待。然而，康斯坦丁·格里芬凭借神秘的炼金巨兽击溃狮鹫帝国第一、第三军团组织的数次进攻，战斗前线被推进至银色大河谷一带，在这里，帝国余下的第二、第四军团将和康斯坦丁·格里芬展开决战。很快，康斯坦丁·格里芬将军完成了对无能皇室控制下的第二、第四兵团的歼灭，狮鹫帝国皇帝布兰达诺斯亦于此役丧命，帝国一片混乱。她的座驾接近了哥珊，那里曾经是伪帝加冕之地。如今，驾驶着神造之物、雄壮伟岸、雷霆般的战争机器KV-2，至高无上的康斯坦丁·格里芬女皇莅临她永远忠诚的、永不陷落的“纯白之城”格里菲斯堡。一条条河流自四面八方朝格里菲斯堡的中心汇聚，从未停息的流水声掠过黑曜石环十字纪念碑，掠过圣乔治全副武装的屠龙雕像，掠过集市上欢声笑语的少年少女，掠过正在广场上停留的白鸽和鹌鹑。它在晚风中如此轻盈温柔，似乎尚未准备好迎接一名新的征服者。千年圣贤形象的花青石石雕沉默地注视女皇座驾KV-2重型坦克缓缓驶入落日大道，它五十五吨的庞大身躯有如铁铸巨人在大地行走，大钢棘履带在花岗岩大道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这大地的深刻伤痕从万里之外的圣灵之门延伸至此处，无数朝圣者正亲吻着它翻起的泥土和石碎匍匐前进。淋漓的阳光打在110毫米正面装甲，皇家法师部队的炎爆术和烈焰风暴甚至没能在上面留下高温退火的黑痕。持矛的皇家禁卫们以惊惧的目光注视着它，正是这头令人心生敬畏的炼金巨龙以其152毫米口径主炮粉碎了帝国军团的全部尊严，它的每一次雷霆般的咆哮都可以抹平山脉和河流，纯白之城高耸骄傲的城门在它面前只坚持了两次53-OF-530高爆弹装填的时间。KV-2坦克的车长、装填手、炮手、驾驶员兼通信兵康斯坦丁·格里芬此刻从坦克指挥塔走出，大风将她苍白的长袍卷起，吹动了她背负的十字长剑“忒弥斯”，这个剑术大师凝视着在水晶宫殿门口迎接她的、瑟瑟发抖的王公贵族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心情复杂的感觉，那是一种极难诉诸于口的情感，它融合了老兵横行战场的从容不迫、征服者面对失败者的极致平静以及神明俯视造物的冷漠和骄傲，康斯坦丁·格里芬除了一声叹息竟无法再说出任何话。皇家仪仗队为她奏响圣三一赞歌，童声合唱团看着指挥手势放声歌唱。在这个垂暮老人般的傍晚，管风琴和歌声传遍这座拥有“纯白”之名的城市。水晶宫准备给康斯坦丁·格里芬的登基典礼迅速又低调，几乎和格里菲斯堡投降的速度如出一辙。站在水仙和百合花瓣铺就的登王之路，康斯坦丁·格里芬蓦然想起卡缪·索兰，如果自己的青梅竹马，那个曾在自家篱笆下打滚的男孩儿，那个早已被命运引擎在帝国内乱中结算死亡的角色，能在内存碎片中得知自己的儿时玩伴如今登上了格里菲斯堡的王座，会作何感想呢。这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AI接入现实后，曾在论坛看到许多讨论卡西诺大陆剧情的帖子，其中大多数都集中在狮鹫帝国那奇异古怪、精力旺盛的皇帝。帝皇最在乎的东西莫过于评价，如果布兰达诺斯皇帝能看到这些关于他是非功过的争论，一定会很开心的吧。然而其中只有寥寥几个帖子提及过卡缪·索兰这个名字，只有少数玩家有精力从海量任务的缝隙里梳理出他的生平：这个男性角色在兽人入侵帝国的早期版本就已经死亡，后来在亡灵巫师入侵生界事件中被复活成骷髅战士，站到了狮鹫帝国的对立面，又在下一个版本被教廷组织的银十字部队杀死，从此彻底消失。这些信息的来源是一个让玩家前往危机四伏的饥饿之林寻找丢失的水蓝色宝石坠子的任务文本。这是一个极其困难的皇家任务，也是公主身边那个沉默的侍卫——康斯坦丁·格里芬唯一对玩家发布过的任务。圣三一赞歌已经反复唱了三次，指挥的余光瞟向女皇，康斯坦丁·格里芬仍若有所思地停留在原地，无人胆敢打断一头狮子的沉思。公爵们隐秘地交换着眼神，他们知道刺客已经摸到康斯坦丁·格里芬附近，这些来自东方祝融国的刺客精于幻术，他们可以隐藏在落叶、水流和呼吸中，没人能在自己的喉咙被抹开之前发现他们。只要把这个土匪从她那炼金机械中引诱出来，那么她的血肉之躯便不堪一击，至于那头停留在落日大道上神秘的的庞然巨兽，公爵们已经商议好了瓜分的计划。可他们失算了，康斯坦丁·格里芬不仅是操纵KV-2轰开格里菲斯堡城门的征服者，还是一名拥有白鸢花勋章的、货真价实的剑术大师。即使背对利刃，她仍能从破风声中辨认刺客的位置，从不离身的“忒弥斯”在一声明丽的铁鸣后猛烈出鞘。这是杜泉在公主遇袭事件中分配给她的技能：快速拔剑技术“居合”，她应对刺客的是居合术中的“横一文字闪”，无名指、小指双指爆发发力，腰胯、脚踝高速旋转，卡西诺大陆的物理引擎因为这些动作给忒弥斯的剑尖算出了四百公里每小时的超高速。纯白披风被高高卷起，利刃闪电般在空中横扫，斩开了锁子甲以及其下的肉体，因隐身术而变得透明的刺客们被最前面的同伴的鲜血溅了一身。康斯坦丁·格里芬以标准的“犁式”作为残心，稳固的防御轻而易举封死了他们余下所有的进攻路线，站定后，她微微喘息，随后冲锋上前。只要一击不中，完全暴露在剑术大师面前的刺客便和猪狗无异。格里菲斯堡水晶宫已经数百年没有听闻过钢铁凶猛交击的鸣叫了，这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屠杀。女皇亲手将数个刺客枭首，在宏伟华丽的水晶宫大门前杀得人头滚滚。康斯坦丁·格里芬持剑挺立在血染的大地，她高声叫喊，直到姗姗来迟的宫廷禁卫出现在水晶宫前。从公爵们闪烁的眼神中她已经清楚一切：有人调走了原本驻扎此处的守卫。她的眼神和其中的一位对视了片刻，并从中看出对方极力掩饰的慌张。于是她抓起一个气若游丝的刺客——在刚才她留了一个丝血的活口。“好！你供出来了！安德烈大公，请您上前一步！”还没等刺客回答，康斯坦丁·格里芬便一拳将他重新揍回地上，随后大声说道：“不过我一点都不意外，您做这种事应该已经非常熟练了。刺杀格兰·辛西娅公主的人手，不正是您安排的吗？你早就和大裂谷的那群黑暗精灵做好了交易！想夺取神之钥叛国！”“这怎么回事！”人群中的安德烈大公怒目圆瞪，他向其他正在缓缓远离的其他贵族辩解道：“诸位，请暂且听我解释……”康斯坦丁·格里芬厉声怒喝：“大胆！谁在和你说话！？”安德烈大公满脸郝红地转过来，他挂着一幅充血的脸庞刚想说点什么，但面若冰霜的康斯坦丁·格里芬根本没打算让他自辩：“帝国大公安德烈·沃斯卡卓·格林！你认不认罪！”“忒弥斯”的利刃在空中转过半个优雅的半弧，重新指向大公。谁都能看出康斯坦丁·格里芬根本没打算掩饰她对安德烈大公显而易见的敌意。作为格里菲斯堡的征服者，她当然可以随意处置这些旧贵族。而作为人工智能，她早已从主策杜泉口中得知了公主遇袭事件的主谋——安德烈·沃斯卡卓·格林。“不！康斯坦丁·格里芬，你不能杀我！我是帝国大公，比你这个贱民出身的母猪要高贵得多！……”他的下半句话没来得及出口，康斯坦丁·格里芬以死寂的眼神让他的话塞在喉咙，剧痛死死握住了他的肺——忒弥斯钉穿了他的脚掌。“确实高贵。但那又怎样呢？我们都已经不再是用形容词装饰自己的年纪了，剑给你，自裁吧。”安德烈大公还想吼几句，但他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争辩了。康斯坦丁·格里芬遽然侧身旋踵，以刽子手的熟练手法一刀就将他的头颅斩下，锋利的颈椎断面顷刻裸露在空气中，扇状喷溅的鲜血在这典礼上引起贵族小姐们的一片尖叫，却未曾能沾到女皇的一片衣袂。“利剑和狮鹫在上，诸位肃静！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下一个时代的传火者，也是不以人为意志动摇的客观事实！现在我以女皇之名下令……”大公的头颅滚到帝国史官脚边，这个佝偻的侏儒颤抖着落笔记下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在场所有人在余生会无数次回忆起女皇发布她第一条敕令时的情形：听政厅的大门敞开着，晚风将温润的血腥送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道路旁的石榴花开得饱满华丽。蒲公英的种子被吹起，它们轻盈地落在帝国传令官的法兰毡帽上，无穷的远方就在面前。今天上班的时候，杨美娟跑过来找杜泉：“杜哥，张廖总在会议室等你。”张廖在会议室里发了一通脾气，主要是针对康斯坦丁·格里芬开的那辆KV-2。命运引擎好不容易演化出一个能用的、大众喜闻乐见的稳定剧情，圣灵之门背后原本应该是一把炽天使之剑以及守护它的雷铸天使，原计划是做成魔兽世界安其拉开门那样的世界事件，但被策划换成了一辆KV-2坦克，程序和美术昼夜赶工，把这台二战的前苏联功勋坦克在卡西诺大陆复原了出来。事情如果只到这里的话还是OK的，但玩家们参加的狮鹫帝国军团在它面前不堪一击，游戏根本没有提供任何击败康斯坦丁·格里芬的途径，所有孤狼和公会都在152毫米口径MOD1909/1930型榴弹炮面前平等且无力地倒下，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游戏公司的诚意了。因为不断死亡、修理装备而被黑心铁匠铺商人掏空钱袋子的玩家开始给卡西诺大陆刷差评，而且命运引擎剧情演化方向现在变得前景未定，这显然触碰到了张廖的底线。张廖拍桌子骂道：“杜泉，企业是做什么的？企业是讲利润的，是经济机器，你是不是想特立独行和市场规律对着干？你有这个资本吗？你算老几？”五个小时后的傍晚，杜泉成为了公司的最大股东，他扫清了公司发行到债券市场上的30%股权，现在他是这家游戏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了。他提前跟康斯坦丁·格里芬聊过游戏资产控制权的问题，后者满不在乎地给他找来了一个投资并购经理的联系方式，并直接给他的银行户头里再打了一百七十个亿，显然是希望他不要以钱能解决的问题来打扰这个傲慢的人工智能。杜泉重新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张廖一脸不可置信，他的手像帕金森患者一样不断刷新着董事会公告网页，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网络故障导致的错误信息。张廖看到杜泉，他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对此杜泉只能耸耸肩，他也难以相信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最后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张总，虽然你脾气不好，但本质上不是个坏人，建议你别问。”下班时分，杨美娟显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嗫嚅着：“杜……杜总。”杜泉摆摆手：“行了，不用见外，以前怎么叫就怎么叫。”杨美娟松了口气：“杜哥，那卡西诺大陆这个项目还会继续下去吗？差评率可能一时半会下不去了。”杜泉：“当然了，这个游戏现在是全公司的头号核心项目，技术和美术全部扩招。我会和人事赵总监谈谈的。”事情很杂，但杜泉还是动起来了。时间压缩到极致进行的并购案使得他并不能将管理触角完全延伸到公司的每个角落，但他在这个项目里担任主策多年，他知道这个游戏为世人所瞩目的根基何在。现在当务之急，是重新审视命运引擎的底层架构：命运引擎出产的剧情目前以区块链的形式存放在全球网络的百亿台家用终端，在设计之初它就希望被打造成一种去中心化的剧情决策系统：从创世板块开始，每个终端都作为一个玩家参与到对剧情历史的推进中，每个终端以其有效游玩时间DAU作为计算工作量证明，并广播他们对剧情分支的选择，最终达成“某条剧情线为正史”的共识。这和传统游戏极为不同，极大提高了玩家参与剧情的积极性，并历史性地降低了用户调研、网络安全、内容策划方面的压力。从技术上讲，和数字货币区块链一样，每个终端始终都将最长的剧情链视为正史，并持续工作和延长它。对于区块链中的任意一个区块，到达创世板块的路径只有一条。然而，从创世板块开始，便会有分叉的情况不断出现，这个时刻被称为“野史”的出现。如果有两个终端同时广播不同版本的新剧情区块，那么其他节点在接收到该区块的时间将存在先后差别。这种情况下，他们将在率先收到的区块基础上进行游戏，但也会保留另外一条链，以防后者变成最长链。该僵局的打破，要等到下一个工作量证明被发现，也即下一个代表着正史走向的剧情区块被大多数人确定，终端即开始在较长的链上工作。命运引擎的该过程通常在一到两个月之间，也就是说，整个世界每隔一到两个月，就会确定何为正史，并将过去的野史剪枝，在新的正史的基础上再发展出新的野史，然后重复以上过程。所有的野史都有独立的编号，玩家在正史被确定下来之前也可以自由地游玩它——策划们不需要担心历史颠覆会给予玩家太强的挫败感，因为玩家们在野史中的游玩所收获的装备和金钱是留存在公司中心化数据库中的，不会随着区块链的定枝剪枝而发生改变。从局部来看，虽然在某一时刻各个玩家所在的剧情分支可能存在不一致，但大方向是一致的，那些偶尔由于不同步产生的小分支，会很快被淹没在历史中。在命运引擎平稳运行的过程中，总有一些激进的玩家团体，期望自己喜爱的野史剧情能被留下，甚至让一整条野史成为公认的正史。但算力投票都是有成本的，一般来说玩家倾向于抱团作战，也即公会化，投入相同的成本在两条剧情线上取得的成果，差价数十倍，显然，他们都会倾向于扎堆在高价值的剧情线上游玩，推高该剧情线的“正史度”。当然，有很多时候，分歧本身并不重要，而是有人期望有分歧，这跟现实一样，挑起战争的一方都会宣称自己是正义的，而结束战争的手段也必然是战争，历史的定界涉及利益格局的变动，哈希战争目前还看不到完全消停的时刻。因此，野史夺名的历史里面包含了一系列轰轰烈烈，甚至可歌可泣的奋斗历程，公司在这个过程中也赚得盆满钵满。